作為“各大互聯網公司的內幕中心”，脈脈可能不會想到，自己也會被席卷輿論風暴中心。

1月10日，拼多多一員工因在脈脈發(fā)布匿名消息被開除事件，引發(fā)熱議，部分網友質疑脈脈是否泄露用戶個人信息。對此，脈脈在官方微博回應稱，不會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三方提供職言區(qū)發(fā)帖用戶信息，且對于個人信息進行極為嚴密和完備的安全保障。

不過，脈脈卻對回應微博進行了“無法評論”的用戶設置，截至目前近4000次轉發(fā)中，部分用戶質疑為“連評論都不敢開，誰會相信這種回應”、“信你個鬼”、“是嗎？我不信”等等。

“作為職場社交平臺，脈脈必須證明，它能保證用戶發(fā)帖的安全性。但同時，作為一個互聯網圈廣泛關注的匿名社交平臺，它也有責任，保證用戶發(fā)帖內容的真實性，否則就成了謠言的散發(fā)地?！币晃毁Y深互聯網觀察人士對“極點商業(yè)”表示。

相關資料顯示，脈脈是職場社交賽道上為數不多的幸存者。艾瑞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6月，其用戶注冊量突破1.1億。另外，脈脈在2018年4月宣布完成了2億美元D輪融資。

根據脈脈創(chuàng)始人林凡的計劃，脈脈可能2019年尋求在美國上市，并達到100億元的目標市值。更長遠的夢想中，脈脈將是千億美元的公司。

截至到2021年1月，在最近兩年新經濟公司上市浪潮下，脈脈都還未開始正式講自己的IPO故事。背后，它面臨著怎樣的挑戰(zhàn)和麻煩？

互聯網世界“內幕中心”

創(chuàng)建于2013年的脈脈，最開始模仿國外職場交流平臺領英（Linkedin），并未成功，隨后以匿名社區(qū)+實名認證作為雙內容引擎，吸引互聯網等大型公司職場人員入駐，構建了“二度空間”人脈，一躍成為最大的職場信息交換平臺之一。

“相比利用心理欲望，吸引用戶的其他社交平臺，脈脈很好地利用了職場欲望?！币晃换ヂ摼W觀察人士說。

匿名社區(qū)使脈脈成為大公司爆料中心，使之聲名鵲起。比如王者榮耀團隊年終獎100個月工資、阿里巴巴收購優(yōu)酷土豆、明星衣櫥拖欠員工薪水職、美團收購摩拜、熊貓直播被賣身、陸奇從百度離職等互聯網大事件，都是從脈脈爆出。

2018年8月，相關部門聯合約談脈脈，責令關閉其匿名版塊。此后脈脈表示“匿名”版塊升級為“職言”，主要調整在于“職言”匿名者匹配并顯示獨一ID——事實上，其實是繼續(xù)沿用了匿名發(fā)言的幾乎全部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隨機生成的ID固定且不可更改。在拼多多的回應中，一員工因在脈脈發(fā)布匿名消息被開除，就是通過這一點搜索出了員工的過往匿名帖。

因為職場競爭慘烈，因為內卷，造成了大面積的職場焦慮?！奥氀浴背蔀槁殘鰡T工吐槽、許愿、觀望、爆料的源頭，此后這類信息又從脈脈“破圈”，在微博、微信、貼吧、虎撲等各大平臺上不斷發(fā)酵和擴散。

“人性都是暗黑的，對很多互聯網公司一線，甚至中高層員工來說，不少喜歡呆在脈脈的職言區(qū)。”多家互聯網公司的員工說：這些職場內幕、八卦的消息，讓自己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按一位知乎網友的說法，這些職場八卦與吐槽的內容，大多可以歸納為如下情況：某公司整天996，沒有生活；某公司成天喊關懷員工，但絲毫感受不到；某公司老板摳門，工資低得要命；某公司又裁員了，還不給N+1；某公司年終獎和隔壁比少得可憐；工作幾年收入竟然還不如應屆；績效3.25沖動離了職，找不到工作心好累；年收入180萬，為何還是想離職；……

可以說在脈脈，從阿里、騰訊、華為、百度、字節(jié)跳動、拼多多、美團、京東這些巨頭，到規(guī)模相對較小的互聯網公司，沒有一家可以逃過抱怨、吐槽和炫耀。

“這里可以說是互聯網大廠的‘內幕中心’，沒有被吐槽、爆料過的互聯網公司，意味著在行業(yè)完全沒啥地位?！币晃婚L期泡在脈脈的科技媒體記者說，這也是自己的新聞源頭之一。

他表示，特別是一些各大互聯網公司的“猛料”事件，更容易發(fā)酵和擴散。無論是“稱其遭受直系領導的冷暴力導致抑郁，現被HR帶著5個人將其抬出了公司”的“虎牙被抬當事人”，還是“因為看到同事被抬上救護車我被拼多多開除了”，都成為全網關注的熱門話題。

或許，這是脈脈所想要的，以曝光量和吸引眼球為根本目的，成為全網關注的話題，脈脈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問題是，雖然它叫“職言”，每一個在這上面匿名發(fā)言的人背后都有實名身份認證，但匿名發(fā)帖總是真真假假——相比大家看個熱鬧的八卦吐槽，一些對互聯網公司造成極大影響的“猛料”，是造謠還是真實，難以核實。

“我們鼓勵真實用戶的真實發(fā)言;同時對于惡意造謠誹謗等涉及違法行為的舉措,脈脈也會在必要時配合執(zhí)法機關進行處理?！闭鎸嵭詥栴}上，脈脈對此表示。

脈脈是否做到這一點值得懷疑。以被開除的拼多多員工“王太虛wray”為例，根據拼多多官方回應，王某被公司解約，并非因為其在脈脈發(fā)布了“救護車照片”，而是公司事后調查發(fā)現王某多次在這一匿名社區(qū)發(fā)布帶有顯著惡意的“極端言論”，諸如：“想要XXX死”，“把xxxx極兔的骨灰揚了”等。

“從法律角度來看，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不僅明顯了違背公司相關規(guī)定，而且還構成了對公司的誹謗?！币晃换ヂ摼W資深律師說。

顯然，脈脈對這種明顯極端的言論未進行處理。從這個角度來看，即便沒有泄露隱私，“王太虛wray”被開除，其實也有脈脈的責任——至少作為平臺，它未盡到內容的審核、篩查和管理責任。

在脈脈發(fā)帖還安全嗎？

脈脈創(chuàng)始人林凡，80后，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計算機系，曾是搜狗核心創(chuàng)始團隊成員，跟著校友王小川工作七年。他曾如此表示：“匿名社交只是一種產品形態(tài)，匿名除了腹黑吐槽，還可以是積極正向的內容，調性的把控不完全由產品決定，而是由運營的人來決定?！?/p>

回顧脈脈發(fā)展歷程，真正讓脈脈聲名崛起的，并不是那些“積極正向的內容”。

2014年8月B輪融資時，脈脈僅80萬用戶；2016年，脈脈總用戶注冊數約為2000萬；到2018年D輪融資，脈脈用戶量已經超過了8000萬；到2020年6月，其用戶注冊量突破1.1億。

用戶數迅速增長的最關鍵因素，離不開匿名的抱怨、腹黑、吐槽，外界就一度認為“脈脈功能就剩職言爆料”，把它當成一個“職場八卦”平臺。

赤兔創(chuàng)始人沈博陽在一篇回顧赤兔失敗的文章中，就表示脈脈是踩中“自帶流量”的匿名社交才火了起來?！懊}脈講了再多的故事，其實骨子里就是一個披著領英外衣的Secret（一個匿名社交App）”。

對脈脈來說，截至目前，從未公布匿名爆料中的消息，平臺如何去辨別真?zhèn)?。以及，哪些信息可以在平臺留存，以及需要舍棄的標準。

這讓脈脈在成為“內幕”源頭，制造巨大聲量的同時，爭議也越來越多。

2016年，脈脈匿名社區(qū)因非法抓取使用新浪微博用戶信息，被告上法庭；2017年，ofo向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發(fā)起訴訟，起訴脈脈與科技訊網站涉嫌侵權。此后，又被餓了么告上法庭。

除了越來越多的互聯網大廠對脈脈不滿，一些老用戶也在“逃離脈脈”?！艾F在的脈脈，很多內容都是抱怨、吐槽和謠言，這些信息看多了，容易讓人感覺到失落和不公，影響工作甚至生活。”一位互聯網大廠員工說，自己很久不去脈脈了，“上面的內容，現在太消極了。”

即便那些看上去讓人動心的“高薪招聘”內容，也被人懷疑。

一位知乎網友就表示，比如脈脈上大部分炒作薪資的都是企業(yè)招聘HR或者獵頭，“他們炒作甚至胡說八道一些企業(yè)薪資水平，目的就是制造一種大家薪酬都很高而你卻很低的氛圍，意志薄弱的就開始想跳槽, 他們就趁機而入，給你提供職位，完成他們的KPI考核。”他舉例稱，原來待過的一家公司，其T4職級薪資在脈脈上炒作到40k一個月， 實際情況是就連T6職級的大多數連30K都沒有。

更嚴重的是，在業(yè)內人士看來，脈脈對內容上審核、篩查和管理的漏洞，有著隨時爆炸的風險。

“在脈脈，造謠者無需任何成本，即使被造謠者舉報后被刪除，時間空檔也足以讓謠言傳播。我個人就是受害者，有三次被脈脈匿名用戶莫名造謠，朋友轉發(fā)給我才看到，找到脈脈說要等投訴審核。”一位認證的新浪財經博主說。

根據脈脈此前消息，其在天津濱海新區(qū)建立了審核團隊。從一則最近的招聘信息來看，對“內容審核專員”要求并不高，學歷為大專及以上，基本薪資為3K-5K/月。

另外，脈脈的對用戶個人隱私的侵犯，也備受質疑——此前媒體報道，脈脈要求通訊錄必須上傳，利用用戶通訊錄不斷發(fā)送騷擾短信。即便卸載了脈脈，也會不停收到短信騷擾。

2020年10月，工信部網站發(fā)布關于侵害用戶權益行為的APP通報，脈脈因為違規(guī)收集個人信息被通告。后來脈脈回應已“整改”，但從“極點商業(yè)”最新體驗來看，仍然要求通訊錄必須上傳。

更何況，現在吐槽公司也存在被公司排查識別出來的可能。這一點，《Vista看天下》就表示，盡管脈脈沒有對外泄露或販賣信息，但能通過固定的外顯ID、人肉搜索過往發(fā)言這一途徑，就足以讓不少人生畏。

因此，從最近的“你平時會在匿名社區(qū)發(fā)文嗎？”投票結果來看，選擇“不相信任何平臺是完全匿名的”以及“顧忌平臺賣了自己信息”的人數，是選擇“會”人數的近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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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也顯然意識到了，信任感下降后的巨大風險。他為此在社交平臺發(fā)文稱：今天某公司員工因發(fā)布真實、公開內容而被開除，網傳是脈脈泄露的信息。這么多年來，為了保護員工平等發(fā)聲的權力，我們拒絕了無數投資人和CEO的刪帖/查信息的請求，也因此接了無數官司。

千億美元夢想故事難講

2019年，在一次對話中，林凡提到了對脈脈未來的規(guī)劃，想做一家千億美元的公司。

彼時林凡認為，領英已經締造了一家超過200多億美元的公司（編者注：領英在2016年6月被微軟以260億美金收購，但在在2014年入華后，出現了很多跨國公司在華水土不服的癥狀），“我們還有更深的理解，不僅人和人可以連接，我們讓大家真正能夠去交流活躍，去達成自己成長上的目標和職業(yè)上的目標。這是比領英更大的價值。”

林凡想做的是垂直社交?！跋仍诨ヂ摼W人群形成中心效應，然后用PGC帶動UGC，去打破互聯網圈層，滲透到金融、地產、傳媒等其他領域，最終實現全行業(yè)的覆蓋?！?/p>

但對脈脈而言，如何建立更加長期、穩(wěn)定的商業(yè)模式，是能否實現千億美元夢想的關鍵所在。

相關資料顯示，脈脈產品架構分為三大業(yè)務：社交業(yè)務，內容業(yè)務，商業(yè)化業(yè)務，以及個人相關模塊。這帶來了營收的“三駕馬車”——廣告、會員和招聘，分別占比40%、40%和20%。根據林凡此前透露，其在2016年就實現了盈虧平衡。

廣告、招聘是B端，會員是C端，“脈脈的思路是，將職場社交中的拓展人脈、求職招聘、商業(yè)合作等等，形成從C端到B端的商業(yè)閉環(huán)。”一位財經分析師表示。

為此，在2018年D輪2億美元融資之后，脈脈發(fā)布了“天梯計劃”，預計投入10億元,與各行業(yè)的1000個合作伙伴進行深度合作,為各行業(yè)職場人實現職業(yè)成長再度提供強力賦能。

其計劃，是大部分中小企業(yè)并沒有財力、精力和專業(yè)能力來打造內部員工的職業(yè)成長體系，脈脈則可以幫助企業(yè)彌補這個短板——某種程度上，這是要與企業(yè)微信、釘釘，知識付費平臺、問答平臺以及其他SAAS平臺競爭。

從目前脈脈的營收構成來看，其挑戰(zhàn)相當大。開屏廣告、Feed 流廣告等廣告業(yè)務，競爭對手太多，且成長空間有限，加上“職言”匿名爆料區(qū)的存在，脈脈始終面臨內容真實和客戶利益之間的選擇題。

招聘業(yè)務來看，雖然脈脈推出了“企業(yè)號2.0“、“可以聊”等功能，但目前只占脈脈整個營收的20%，且面臨BOSS直聘、拉勾網、智聯招聘、前程無憂甚至58同城等的威脅?！懊}脈針對公司的負面太多，用戶反饋也很慢。我們不會把它當成主要的招聘渠道?！币患一ヂ摼W公司的PR就說。

在此前接受《中國企業(yè)家》采訪時，林凡也承認了上面兩點：以前每次開會時候，廣告、招聘的負責人跟職言的負責人都要打架，廣告部門會認為，“因為職言這個負面，廣告主都因此不投預算了！”招聘業(yè)務負責人也會抱怨，“那邊公司HR在招人，但這邊還有這么多負面，他們怎么招？”

從黏性上來說，脈脈也不如領英。2015 年的一份互聯網分析師報告中，領英主要為企業(yè)提供發(fā)布職位、搜索全球人才庫的征才解決方案，就超過總營收的 60%，但目前脈脈才20%。

“領英用戶群體相比脈脈更為精英，質量更高?！庇蟹治鋈耸咳绱吮硎?。

會員方面，脈脈有脈脈會員與脈課堂2種盈利模式。脈脈會員類似領英會員，可以查看特定人群聯系方式，C端會員費用從每個月58元到每年1880元不等，企業(yè)家會員年費為16800元。

脈脈商業(yè)戰(zhàn)略聯合創(chuàng)始人王倩曾如此解釋：“58元和1880元的會員體系是為銷售、HR這種剛性找人需求來構建。普通用戶在平臺上每天可以加六個人，只能看到有限的信息。但是成為會員，就可以更好地觸達目標人群，也可以看到更完整的信息?！?/p>

從“極點商業(yè)”觀察來看，脈脈C端會員體系也頗受爭議——目前在黑貓投訴上，關于脈脈的投訴一共615條，大部分圍繞“無提醒自動扣款”、“自動續(xù)費”等問題。

付費找人效果也不算好?！懊}脈聲稱開通會員之后可提供極速聯系人脈，但我聯系過后快一周仍然毫無反饋，并沒有達到聯系到對方的功能。而且對方已長時間未使用這個軟件?！绷硪晃挥脩粢苍?月12日投訴稱，極速聯系劵從1元1個，漲到了8元1個，“感覺不但不公平而且完全是虛假宣傳。”

對脈脈來說，即便拋開這些爭議，也幾乎難以逾越兩座大山：職場C端社交有微信，職場B端功能有釘釘。“通過脈脈，也認識了一些有趣的人，但最終我們都是通過微信聊天?！币晃幻}脈用戶就說。

實際上，如果社交軟件無法融入用戶工作、生活，那么基本上就是曇花一現，在火爆也只是為其他軟件引流。脈脈之前，就有Secret、無秘同樣兩款主打匿名社交迅速爆紅，但最終很快寂寂無名的產品。

對于脈脈而言，如何建立更加長期、穩(wěn)定的商業(yè)模式？目前沒有明確答案。

與此同時，2019年美國上市計劃落空后，自2019年下半年以來，脈脈經歷了一系列高層人事動蕩：人力資源副總裁凌雋、政府合作負責人李臻兒、聯合創(chuàng)始人兼商務副總裁張偉、聯合創(chuàng)始人兼首席市場官胡琛、首席技術官姚金毅、聯合創(chuàng)始人原CTO蔣又新、內容廣告高級總監(jiān)崔堯等先后離開。

“為每位職場人的才能建立信用背書，從而令個人與企業(yè)獲得更加高效且持續(xù)的發(fā)展。”2019年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上，林凡在演講中如此表示。

現在，當用戶不敢在“互聯網內幕中心”發(fā)帖之后，脈脈的“千億美元”夢想，還有機會實現嗎？

烽巢網注：本文來源于微信公眾號極點商業(yè)，作者 ：劉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