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會總算是開幕了,但全世界依然為這座城市捏著汗。
錯漏百出的抗疫措施,一直到奧運臨近時仍未做出有效的調整:運動員被安排和游客混居、網(wǎng)紅可以隨意進入圍堵中國國乒隊、奧運村不斷傳出有人感染新冠病毒……直到開幕前,“取消奧運會”的言論仍甚囂塵上。
直到昨天,東京奧組委才終于說出了擔心:目前和奧運會相關的人士中,已有71人被確診,此外,運動員感染數(shù)量也在增加。
這是一屆罕見的“全球反對”的奧運會。除了此前上街請愿的幾十萬日本民眾。易普索還調查了全球28個國家近2萬民眾,反對今年舉辦奧運會的比例高達57%,被調查的日本人中,反對率高達78%。
日本不顧民聲呈現(xiàn)給世人的,將是史上最“拉垮”的一屆奧運會——僅有三個賽場允許觀眾入內(nèi),除了東京都之外,北海道、福島縣的比賽場地也都將空場舉辦。這意味著97%的比賽中,運動員都將面對著賽場內(nèi)充滿“恐怖谷效應”的機器人。
日本一所著名大學的教授,針對本次奧運會空場舉辦后日本所承受的損失做出過估算,預計日本將蒙受超過2.4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410億元)的損失;與此同時,受反復進入疫情緊急狀態(tài)的影響,日本還將額外面臨1萬億日元的經(jīng)濟損失。有機構也測算過,僅僅是此次東京都第四次防疫緊急狀態(tài)的實施,就抵消了60%的奧運經(jīng)濟效應。
為了止損,日本開啟了“摳”到極致的操作:耗資千億日元的東京新國立競技場連空調都不安裝,奧運村內(nèi)用紙板做床、用電子垃圾做獎牌、用回收塑料做領獎臺,連風扇也只裝了185臺……還美其名曰是為了環(huán)保。
這次東京奧運會注定是一場“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既賺不了民心,又損失了大筆資金。但對日本而言,卻沒有更優(yōu)的解法。
結合一個多世紀以來諸多國家走過的“奧運坑”,讓人不禁想問:承辦奧運的背后,到底需要戴多少副枷鎖?
01 如何送走一只“白象”?
傳聞有個暹羅國王喜歡將白象作為禮物贈送給欽定的臣民,蒙恩者往往欲哭無淚。因為白象太過名貴,在它漫長的一生中需要付出大量金錢才能很好地照料。后來“白象”通常被指那些無法處理卻又消耗驚人,與實用性不成比例的資產(chǎn)。
吞金無數(shù)的奧運會,曾經(jīng)為許多舉辦國留下過“白象”。
比較知名的是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加拿大為此虧出了當時的歷史新高度:不僅一分錢沒賺,一塊金牌沒拿,還賠了24億美元。耗資14億美元,每年維護費高達2000萬加元的蒙特利爾奧林匹克體育中心從此也被貼上了“白象”的標簽。
不過蒙特利爾奧林匹克體育中心頂多算那一屆奧運會遺留下來其中一只“白象”。另外一只,則是一時風光后,30年經(jīng)濟停滯的代價。
24億美元負債,讓原本富庶的蒙特利爾變得負債累累,加拿大還足足了30年。市民從此對耗資千萬的重大體育比賽惟恐避之不及,還誕生了一個詞:蒙特利爾陷阱。
蒙特利爾奧運會召開時,市長還發(fā)表過自己的觀點:“奧運會不可能造成財政赤字,這種可能性比男人生孩子都低。”
各國承辦奧運賽事時,政客向來會許諾促進就業(yè)、發(fā)展旅游業(yè)、改善整體經(jīng)濟水平等等好處,力圖把這一決策描繪成一筆精明的投資。
然而歷史的經(jīng)驗表明,這些承諾后來大多都成了打臉之言。
奧運會從由主辦城市政府出資舉辦,到形成以贊助為主的商業(yè)狂歡和品牌宣傳,是從1984年里根政府治下的洛杉磯奧運會開始。當時的美國奧委會主席尤伯羅斯打造的那一屆奧運會,在后來一直被視為奧運商業(yè)化標桿。
而后,凡是有點能耐的國家都開始學習美國。他們搶辦奧運,企圖通過投資奧運會帶來經(jīng)濟增長,加強自身的國際地位。奧運會從此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營銷平臺。
但進入21世紀以后,通過商業(yè)化運作獲得巨大正面收益的奧運會屈指可數(shù),巴西、英國、俄羅斯辦奧運時雄心勃勃,結果都一塌糊涂,雅典奧運更是因此而破產(chǎn)。
奧運會帶來的正面影響通常在盛事完成的那一刻即宣告終止。即便奧運的品牌效應仍能持續(xù)相當一段時間,對經(jīng)濟增長的拉動還是明顯放緩。
2013年日本申奧成功時,安倍晉三曾經(jīng)說過:“我想讓奧運會成為掃除日本15年通貨緊縮和經(jīng)濟衰退的觸發(fā)器。”
日本是一個對奧運會有執(zhí)念的國家,這種執(zhí)念來自于昔日的榮光。眾所周知,1964年東京奧運會如同經(jīng)濟的催化劑,幫助日本經(jīng)濟走上了騰飛之路,一躍成為當時世界的第二大經(jīng)濟體。
日本經(jīng)濟衰退以后,群眾依然希望國家能復興昭和時代的繁榮景象。直到安倍晉三上臺,面對屢屢不奏效的“安倍經(jīng)濟學”。安倍政府寄希望于2020年東京奧運會,力圖借此給民眾講一個新故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看到這一屆奧運會,日本企業(yè)表現(xiàn)出了極高的熱情。奧委會從63家日本企業(yè)中募集到超過31億美元的贊助,這個數(shù)字是此前倫敦和巴西奧運會贊助額的三倍,而63家的贊助規(guī)模也創(chuàng)造了奧運會的紀錄。當然也有可口可樂、通用電氣和阿里巴巴等全球資本巨頭。
然而,當我們拿起日本最近四年的經(jīng)濟成績單,會發(fā)現(xiàn)奧運準備期間基建與體育場館建設并未給經(jīng)濟帶來提振。因而,奧運商業(yè)化收入以及奧運會當年的旅游收入就變得異常重要。
但這次奧運會97%的比賽都將空場舉辦,不僅意味著日本損失了900億日元的門票收入。更重要的是,東京人流量會大大減少,完全可以預計的是,不會有太多外國人大老遠跑到這個疫情肆虐的地方。
直到奧運會開幕前幾天,日本仍有45萬民眾走向街頭簽字請愿停辦奧運會。但是,想要取消,又談何容易?
在日本和國際奧委會簽訂了的《主辦城市合同(Host City Contract 2020)》中曾做出過明確規(guī)定,只有國際奧委會才有權力確定是否取消奧運會。
不僅如此,日本要取消還得賠錢給國際奧委會。除了要把國際奧委會資助的7.6億美元還回去,國際奧委會賣出去的電視轉播權,也得賠給轉播商。
按照國際奧委會與NBC的電視轉播協(xié)議,從2014年到2032年,NBC將支付高達76.5億美元的費用給國際奧委會。如果東京奧運會取消,國際奧委會得賠錢給NBC,但是錢得從日本出。
美國奧運研究者朱爾斯·博伊科夫在《紐約時報》的采訪中曾談到:“絕對不希望奧運會取消的,是NBC。他們在奧運轉播權上投資了幾十億美元,高層一定會有不滿,他們會堅持確保奧運會順利進行。”
被挾持的日本如果放棄東京奧運會,面對的很可能是經(jīng)濟的二次衰退。但硬著頭皮辦下去,國民也并不買賬,甚至會給日本醫(yī)療系統(tǒng)增加沉重的負擔。
只能說“國運”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沒有路徑依賴,更不能搞祭祀崇拜。1964年的奧運會讓日本騰飛了,不代表57年后的奧運會還能照搬這樣的好運。就跟奧運會的發(fā)源地在雅典,卻無法振興希臘一樣。
當年希臘在舉辦2004年雅典奧運會前,經(jīng)濟實力在全球排名尚可。但一場奧運會下來,希臘政府卻因為一百多億的巨大財政赤字陷入了債務危機,希臘政府不得已宣布破產(chǎn)。
之后接受了差不多三千億歐元的資金救助。才渡過困境,而救助資金直到2018年希臘才徹底還清。奧運會的短暫高光,給希臘帶來的卻是長達10年的金融危機和倒退了12年之久國民經(jīng)濟。
真的是請一只白象難,送走卻更難。
02 面子里子兩難全
相比拿著納稅人的錢大開空頭支票的政客,資本市場對奧運會的態(tài)度更為真實。有研究人員曾經(jīng)分別考察過資本市場在各屆奧運會主辦城市宣布時的反應,發(fā)現(xiàn)承辦國的股市鮮少出現(xiàn)樂觀情緒。
比如悉尼奧運會公布時,澳大利亞大盤毫無波瀾;北京申奧成功之后,上證指數(shù)也只經(jīng)歷了一周左右的亢進,就回歸到了原位。研究人員還綜合1996到2012每一屆冬奧會和奧運公布時的股票市場,發(fā)現(xiàn)成功申辦夏季奧運會對股市沒有顯著影響,而成功申辦冬奧會還會伴有顯著的負面影響。
資本市場的冷漠也漸漸傳遞到了申奧現(xiàn)場。匈牙利布達佩斯曾經(jīng)宣布放棄競爭2024年奧運會。2015年德國漢堡有意申辦奧運,由于在全民公投中有超過半數(shù)的市民投票反對宣布退出。
到了2017年國際奧委洛桑全會上提及2028年申辦的城市時,已經(jīng)沒有城市愿意申辦了。奧組委只能臨時決定,由巴黎舉辦2024年的奧運會,2028年洛杉磯舉辦奧運會。
從前的“武林爭霸”變成了“二雄論劍”,還是兩屆一起選出。讓人哭笑不得。
承辦奧運會的成本不斷被抬高,是讓這些國家望而卻步的根本原因。經(jīng)濟學家Zimbalist曾將抬高申辦奧運成本的因素歸納為三個:
首先申辦奧運會的過程就像一場拍賣,潛在競標者的競相投入就能把潛在的經(jīng)濟租耗盡,而成功申辦帶來額外的心理快感,可能讓最終承辦者的預期經(jīng)濟收益完全為負。
其次是陷入“贏家詛咒”——越是高估了潛在收益的城市,越有可能不計成本地贏得承辦權。東京奧運會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這次日本政府已經(jīng)投入了154億美元投資,其中,因奧運會推遲一年舉行而追加的費用就高達30億美元。
另外,申辦城市的奧組委往往牽動著一些相關利益,包括當?shù)氐慕ㄖこ?、地產(chǎn)等行業(yè)。舉辦奧運會意味著政府需要購買他們的服務,但這于納稅人而言卻是十分不劃算的買賣。
這些成本層層攤銷下去,有多少能像政府承諾的那樣惠及本地居民呢?
同樣以這次東京奧運會為例,在日本地震和核泄漏事故的陰影之下,本屆奧運會打出了災后重建、城市復興的宣傳口號。在日本奧組委官網(wǎng)上,本屆奧運會直接改名為“重建的奧運”,奧運火炬還被命名為“復興之火”。
盡管口號響亮,但對于災后重建的積極意義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去年《日本時報》一則報道指出,由于東京奧運場館和奧運村建設需求量大,東北地震災區(qū)不少重建工程陷入了建材資源和人力資源的短缺,讓本就緩慢的重建工程一度停滯。而不少針對災民的補助項目都會在2021年3月宣告結束。
“我真的希望奧運火炬能經(jīng)過雙葉,讓全世界看到我們家鄉(xiāng)的真實情況。雙葉還遠遠沒有恢復……花費在奧運會上的經(jīng)費本應該投入真正的重建。”在美聯(lián)社去年一則采訪中,福島縣雙葉町居民吉田俊秀如是說。
按照原計劃,東京奧運火炬的國內(nèi)傳遞本來應該從福島開始,但因為核泄漏,居民被迫移居到東京附近。
潛在的凈效益被侵蝕,讓奧運會變成了一場純粹“秀肌肉”的面子游戲。而公共參與和私營部門混淆不清、居民權益和資本之間的嚴重失衡,又在一步步將奧運會袪魅,變成一個完全被商業(yè)利益全盤統(tǒng)治的大型賽事。
奧運會不再是一場精明的買賣。沒錢,上帝也辦不好奧運。留下的“白象”不僅需要足夠的市場和經(jīng)濟體量去消化。一旦失敗,還需要賭上國運。
當然承辦國完全可以大公無私地說一句,自己是為了“和平”與“友誼”。但從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奧運停辦,到冷戰(zhàn)期間美蘇兩國的相互抵制,再到雅典乃至整個希臘武裝到牙齒的保衛(wèi)措施,一切是否又真的完全遵循了奧林匹克原則,令人質疑。
03 奧運會應該繼續(xù)呆在神壇嗎?
2016年,里約辦了一場“非典型”奧運會。巴西在舉辦奧運會時,經(jīng)濟狀況和申奧時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里約無奈地向世人呈現(xiàn)了一種可能性:原來奧運會也可以辦得這么隨意。
白巖松曾經(jīng)這樣評價里約奧運會:“奧運會只有少數(shù)國家和城市才能辦得好,因此很難讓很多的城市都擁有辦奧運會的資格。但是里約奧運會這樣接地氣,會讓更多的城市感覺我也可以辦奧運,這將使奧運會變得可持續(xù)發(fā)展……”
白巖松的話里或許帶有一些冷嘲熱諷,但卻提出了一個真問題。奧運會在一個極高的基礎上,不斷加碼,讓這場全世界人民歡聚的賽事變成少數(shù)國家才玩得起的資本局。而捉襟見肘的巴西政府,反而于無意間讓奧運會恢復了一次聚會的本來面目。
這一次東京奧運會,日本又在重現(xiàn)當年“里約式幽默”。但無論是奧運村的紙床,還是全程飲食開“福島盲盒”,都讓人不太能笑出來。
這是一次被逼上梁山的賽事,它所呈現(xiàn)的丑態(tài)背后,有參賽者背負的風險,有日本國民的犧牲,有日本賭上的國運。但最終為其買單的,卻是日漸淪喪的奧林匹克精神。
當然,日本不是唯一的“兇手”,也極有可能不會是最后的 “兇手”。
7月21日,就在東京奧運會開幕前一天,澳大利亞拿下2032年奧運會舉辦權。
作為唯一的申請城市,官方又照常預估了一下,屆時布里斯班主辦的2032年奧運會將為昆士蘭州帶來61億美元的經(jīng)濟價值,并為澳大利亞帶來134億美元的價值。
故事仍在繼續(xù),但世人卻在質疑,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否重蹈古代奧運會的覆轍,最終消逝在歷史的長河里。
或許只有走下“神壇”,奧運圣火才能一直輝煌。
烽巢網(wǎng)注:本文來源于微信公眾號 銀杏財經(jīng),作者: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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