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娛樂專稿?(文/金秋野)
意大利女演員克勞迪婭·卡汀娜跳了起來,開懷大笑,裙角飛揚不朽的青春——在70屆戛納電影節(jié)的官方海報上。
這張拍攝于1959年的照片,封存了傳奇女星最具青春活力的一個時刻,也提醒我們戛納電影節(jié)的歷史比那還久(初創(chuàng)于1939年),至今依然生氣勃勃像個少女。它的建立是為對抗當時法西斯鉗制下的威尼斯電影節(jié)(世界上最古老的影節(jié)),由此可以說,戛納與生俱來一種“后生崽”的抗爭精神。
這個起初命途多舛的電影節(jié),幾經(jīng)夭折復蘇后總能更加年輕,今天已成為全世界最顯赫的藝術電影節(jié)。在蔚藍海岸上,戛納如何平衡它龐大的船體,保持70年富有生命力的巡游嬉戲?這的確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故事。
“不管你愿不愿意,電影節(jié),就是慶典?!绷_貝爾·法弗爾-勒布埃生前常說。他是戛納電影節(jié)第一位總干事,后任電影節(jié)主席,37年中被譽為影節(jié)的靈魂。
法國南部這座濱海小鎮(zhèn)再適合慶典不過了。氣候溫暖、陽光普照、海岸線迷人,不管作為帶來片子征戰(zhàn)的電影人,還是接下來必須車輪戰(zhàn)的媒體,一踏足這里就自然而然浸入了節(jié)假的氛圍。電影宮里源源不斷的膠囊咖啡,支撐著這項高強度盛事所需的一半雞血,另一半則來自著名的22級紅毯臺階、明星、游艇、奢侈品牌、沙灘放映和酒會……
第一屆成功舉辦的戛納電影節(jié)是1946年(原定1939年9月1日啟動的那屆,因德軍入侵波蘭而自動夭折),當時從歐洲到美國到處洋溢著戰(zhàn)爭結束的喜悅,連瘦了一圈的明星們彼此見面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驚嘆。重整旗鼓的戛納電影節(jié),正好寄托了這種急需釋放、歡慶的心情,沒錢、設施差通通不是問題,只要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以后每年,來自世界各地的“孩子們”聚在蔚藍海岸,不缺激情的話題和偶遇。這短短兩周還成為電影工業(yè)乃至國家形象的宣傳高峰——搞事情。
早年的蘇聯(lián)代表團會帶幾十斤魚子醬和幾百瓶伏特加,與意大利代表團的鵝肝醬派對明爭暗斗。近年來,海灘派對中最吸引人的是“中國之夜”,種類繁多的Dim?Sum引發(fā)排隊長龍,海上焰火也是咱們的看家本領(去年因安全因素取消)。
雖然是藝術影節(jié),好萊塢大片也廠發(fā)掘出借地宣傳爆米花大片的好處,畢竟全球媒體都在現(xiàn)場。2012年《馬達加斯加3》戛納首映,影迷和攝影師全部被分發(fā)彩虹色假發(fā),整條紅毯好比馬戲團。2014年《敢死隊3》把裝甲車開上了克魯瓦薩特大街,施瓦辛格、史泰龍這些老硬漢們聊發(fā)少年狂——論“玩”與“拉風”這種事,誰還能勝過娛樂圈?
法國人鼓勵這一切揮霍、喧鬧、人來瘋,就怕你到狂歡節(jié)還嗨不起來。
“藝術和商業(yè),這兩者交織在一起,實際上就是獨一無二的戛納文化。”曾擔任迪士尼主席、夢工廠CEO的好萊塢大佬杰夫瑞·卡森伯格說,“沿這里的大街走下去,兩者就這么相互碰撞砰砰作響?!?/p>
每一天早場放映后,記者們到雜志架收割《銀幕》、《綜藝》、《好萊塢報道者》等場刊。前幾頁的新聞都與電影交易有關:某某發(fā)行商買下了新片,某某明星簽訂了片約,某某制片廠放映宣傳片花……從1959年就存在的戛納電影市場,1996年被正式收編成為影節(jié)的一部分。一本醒目的《戛納市場新聞》場刊,對影市進行全面觀察報道。
以2012年為例,戛納市場有四千多部電影待價而沽,其中四分之三首次掛上櫥窗。放映的941部電影,不限于電影宮影廳,而是動用起全城的放映場所,招徠買家與媒體。在這二十平方公里的小城,據(jù)說索尼經(jīng)典的頭頭湯姆·伯納德會租一輛自行車,從一塊銀幕趕往另一塊銀幕。如果片子好的話,去晚了可會沒座位的。
去年有428個中國商人在戛納電影市場注冊,數(shù)字上打破了紀錄。今年市場值得關注的片子,還包括徐克“狄仁杰系列”的正在制作中的第三部。
在此買賣的可以是一部成片,如今更多是半成品,或一種技術,甚至僅僅一個點子。許多新技術的討論也在此地發(fā)生。電影市場與金棕櫚的平行存在、互相增益,賦予戛納強健的功能,而節(jié)慶度假氣氛使人們更容易地融合起來。
互聯(lián)網(wǎng)帶來的改變也波及到了這里。去年戛納最大一宗交易是STX打敗??怂购铜h(huán)球,五百萬美金買下馬丁·西科塞斯《愛爾蘭人》的海外發(fā)行權。然而最近該片又退出了與STX的協(xié)議,轉投大金主Netflix,也就是說放棄傳統(tǒng)的院線放映,直接上流媒體。這件事給歐洲買家們帶來的沖擊,將持續(xù)在戛納攪動、發(fā)酵。
“性感美女”很早就成為戛納的標簽。不要說女演員從四面八方,野心勃勃地踏上紅毯爭艷——范冰冰著名的“龍袍”,亮相在2010年戛納開幕式,今年她成為了戛納評委;這座熱辣的海邊小城也每年組織選美,鼓勵比基尼的風景線與海岸線齊飛。
從歷年海報就能看出,戛納一直強調“性感”這個屬性。不要說卡汀娜、夢露、馬斯楚安尼這樣的尤物大特寫,甚至張曼玉在《花樣年華》中的一襲旗袍剪影、加里·格蘭特和英格麗·褒曼在《美人計》中的深情一吻,渲染放大,代表影節(jié)在放飛風情。
“這種開放與歡迎的精神,將充盈克魯瓦塞特大道,就像每年一樣?!蓖瞥隹ㄍ∧群蟮慕M委會向世界保證說。電影節(jié)雖然七十高齡,但力比多的吸引力是不會過時的,戛納在這方面擁有很多傳奇。
1954年英國女星西蒙娜·西爾法,在攝影記者面前解開了胸罩,與身旁的好萊塢“壞小子”羅伯特·米徹姆登上所有報紙的頭版。這個21歲女孩片刻的忘形,在法國倒算不上丑聞,然而暴怒的英國代表團把她趕出了戛納,后來的結局是精神抑郁自殺。今天普遍認為,戛納應該感謝她成就了風流的底色。
就在那樁悲劇的第二年,好萊塢當紅女星格蕾絲·凱利受邀來到電影節(jié),在參觀摩納哥王宮的時候同王子一見鐘情,后面的走向就是現(xiàn)代童話故事。2014年,妮可·基德曼主演的傳記片《摩納哥王妃》為戛納電影節(jié)盛大開幕。以這種方式,戛納又在重溫和推廣它自己的羅曼史。
都說法國人“沒底線”。1976年,所有人都在談論一部非參賽片,日本導演大島渚的《感官世界》。這部連美國海關都查禁的驚世駭俗電影,影節(jié)的觀眾們?yōu)橐欢脼榭煜骷饬四X袋。2013年《阿黛爾的生活》,銀幕上超長時間細致勾描的活色生香,首映后成為了全城的話題。頒獎那晚,金棕櫚罕見地同時頒給了《阿黛爾的生活》導演阿布戴·柯西胥,與兩名女演員,阿黛爾·艾克薩勒霍布洛斯與蕾雅·賽杜。這樣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在奧斯卡、BAFTA、多倫多、上?!耆褪呛芊▏?。
戛納電影節(jié)進化為世界上最重要的電影節(jié)并非偶然。這里是電影誕生的國度,對電影以及各類藝術的投入與熱愛,是這個國家享譽的名片。因此不管有過多少爭議,戛納所代表的法蘭西文化,始終對世界保持著吸引力。
法國人也擅長打造莊嚴、高貴、盛大……他們給予藝術最高的禮遇,把紅毯場面做到哪怕被詬病為“虛榮”“浮華”。首映場的觀眾被強制要求正裝、晚禮服出席,不管這些禮數(shù)合不合時宜,在這里電影是最重要的事情。
哪怕在最簡陋、狀況頻出的第一屆,人們依然擠滿了當時作為放映廳的“賭場”,如饑似渴地盯住銀幕,愛憎分明地表達觀點。
好萊塢大師斯皮爾伯格,年輕時攜《E.T.外星人》去到戛納,緊張得不敢參加首映式,但還是悄悄走去放映廳查看反響?!盁o論之前還是之后,我拍的任何一部影片,都沒有受到過那天晚上法國觀眾對《E.T.外星人》那樣的歡迎。大家站起來鼓掌,整整一刻鐘……那個時候才知道拍電影真的很值得,我永遠也忘不了。”
最滋養(yǎng)一個電影節(jié)的莫過于虔誠的迷影文化,勝過強大的官方意志或資本興趣。這一點恐怕是戛納電影節(jié)讓別處最難效仿的軟實力。
1972年一項重要的改革,取消了電影強國可以向戛納強塞作品的制度。于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官方單元,作品是完全由電影人、評論家和藝術家甄選出來的。
去過電影宮的人,都會記得門口那些精心打扮、舉起大牌子求票的影迷(沒有黃牛)。大部分是年輕人,朝圣一樣,過節(jié)一樣,成為戛納最具生命力的一景。
戛納堆砌大師、明星,來掀起派對所需的喧囂,同時也在全世界尋找還默默無聞的天才,栽培納入自己的“嫡系”,也就是明日的大師和明星。只有這樣,派對才能繼續(xù)下去。
格里高利·丘赫萊依(《第四十一》)、克洛德·勒路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史蒂文·索德伯格(《性、謊言和錄像帶》)……許多名不見經(jīng)傳的年輕人,在戛納受到想都沒想過的大獎加持,從此改變了人生。應該說這種“傳燈”之舉原本就在電影節(jié)的血液當中。
1959年5月4日,法國新浪潮標桿之作《四百擊》在戛納放映。素來喜歡抨擊電影節(jié)、對前輩們不夠尊敬的特呂弗,不僅受到了胸懷寬大的邀請,還拿下了最佳導演獎。他的同儕戈達爾激動地大喊“我們贏得了戰(zhàn)斗”。在1968年的大罷工事件中,這些激進的青壯們還沖到銀幕前面扯住幕布,強行關閉了電影節(jié)。
不管怎么鬧翻天,戛納照舊擁抱了這些“可怕的孩子”,讓他們能夠在此宣傳自己的作品,發(fā)表自己的主張。年輕一代的勢力深深纏繞進戛納的發(fā)展史中,成為它輝煌、驕傲與頭疼的一部分。同樣,“新好萊塢”浪潮也是隨著科波拉(《現(xiàn)代啟示錄》)、西科塞斯(《出租車司機》)得獎誕生在那兒。戛納還繼續(xù)擁抱著老科波拉的女兒,索菲亞·科波拉,今年主競賽單元將看到她的《牡丹花下》。
每一任掌門人都強調挖掘新人,迎接世界電影的未來。這是最考驗組委會的技術環(huán)節(jié)。不過如今有一種關注、導演雙周、影評人等眾多單元,可以安置各種各樣的電影,年輕人們在愈來愈威嚴和有手腕的電影節(jié)面前,也是少了當年新浪潮鼻祖?zhèn)兊哪枪蓻_勁。
28歲的加拿大“天才美少年”澤維爾·多蘭,絕對是頭號新寵,一種關注單元出身,殺進主競賽后從不會空手而歸。去年那部場刊得分奇低的《只是世界盡頭》,爆冷拿到評審團大獎,恨得媒體摔筆砸鍵盤。
不過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戛納從來不怕爭吵只怕乏味,評審團的想法常常與影評人、媒體背道而馳,成為體系穩(wěn)定成熟的電影節(jié)最不穩(wěn)定的因子。
今年主競賽單元最年輕的導演是本和約書亞·薩弗迪兄弟(33歲與31歲),兩人最早的兩部片子是在戛納導演雙周單元亮相的,這一次的《好時光》,可能成就他倆為美國獨立電影下一波浪潮的領軍人物。
2014年電影宮旁邊的海灘上,夜晚放映了二十年前在此摘得金棕櫚大獎的《低俗小說》。痞子導演昆汀·塔倫蒂諾,也是戛納最寵愛的孩子之一,親自來到如同伍德斯托克般的放映現(xiàn)場,直呼那些還沒看過《低俗小說》的觀眾為“Loser”:這二十年都干嘛去了?
時間在戛納仿佛只是彈指一揮間,它從來不曾變老,只是變成經(jīng)典。也只有在這里,人們對電影有這種程度的追捧、迷戀和放縱。那么,就與電影的孩子們在沙灘上忘情玩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