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方面回顧這些傳奇之書的故事,更重要的當然還是:我們?yōu)槭裁从辛巳缃襁@樣的一個社會,我們曾經(jīng)歷過什么,我們得到和失去了什么,我們積累了什么樣的財富和共識,我們何以走到今天。
有什么樣的社會,就有什么樣的圖書市場。
我們挑選了若干本在中國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書,找到當年相關(guān)的作者或者編輯,請他們講述每本書的故事。
一方面回顧這些傳奇之書的故事,更重要的當然還是:我們?yōu)槭裁从辛巳缃襁@樣的一個社會,我們曾經(jīng)歷過什么,我們得到和失去了什么,我們積累了什么樣的財富和共識,我們何以走到今天。
這是第 8 本
即使過去了 31 年,陳俊年覺得,柏楊批評的那些問題還值得正視。有些有大進步,有些卻退步了,有些還新冒出來。
6 月 6 日下午,在陳俊年廣州的家中,和他談起了當年那本超級暢銷書——《丑陋的中國人》。
與 31 年前中國剛剛打開國門時相比,現(xiàn)在“中國崛起”是個熱點,陳俊年說這個時候“重讀《丑陋的中國人》很有必要”?!澳呐挛覀兪鞘澜绲谝涣?,動不動要打誰?有了新成就,動不動就說震驚世界?為什么要震驚世界,讓世界和我們一起振奮不更好嗎?和平崛起,和平發(fā)展,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我們中國人說到做到。命運使我們走到一起了,人類的素質(zhì)都要共同提高的。通過相互比較,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借鑒,既檢討自己的不足,也看到別人的不足。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也要批判落后丑陋的文化糟粕。”今年 68 歲的陳俊年感慨。
1986 年夏天的一個上午,時任花城出版社副總編輯的陳俊年來到了社長王曼的辦公室。王曼對陳俊年說,一位香港朋友送了自己一本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看了很受觸動。隨后,他把這本書交給了陳俊年,叮囑說:“這本書在海外挺有影響,你先看看怎么樣?!?/p>
回到家, 37 歲的陳俊年花了“一天一夜”,埋頭扎入了《丑陋的中國人》一書的閱讀。在事后的回憶文章中,陳俊年寫道:“讀得我血沸千度!柏楊的雜文,既犀利地針砭時弊,又獨具深邃的歷史眼光,旁征博引,鞭辟入里,嬉笑怒罵,痛快淋漓。在我的閱歷中,《丑》書簡直像一枚巨磅的思想炸彈,讀之如雷轟頂,震懾心魄!”
但在當時,《丑陋的中國人》一書的尖銳性也讓陳俊年“陷入了艱難的抉擇”。雖然那時“思想解放運動”對歷史和中國有各種反思,但人們更多地從政治路線、黨內(nèi)斗爭的角度去認識其產(chǎn)生的背景及成因,并沒有如這本書中一樣觸及國民性問題。陳俊年的思考是:十年“文革”折騰得那么慘烈,難道僅僅是“毛主席晚年犯了錯誤”,我們億萬國民就沒有自身的責任嗎?“文革”時,多少人都以參加“紅衛(wèi)兵”為榮啊,但匪夷所思的是,待到“四人幫” 一打倒,許多人卻都說自己沒有參加過。這不是更丑陋么?
“《丑》書是一面來得非常及時的鏡子, 明晃晃映照出中國人身上的病癥。我堅信這本啟蒙式、批判式的書, 一定為讀者所急需”,陳俊年在那篇文章中寫道。
陳俊年很快將自己對《丑陋的中國人》的讀后感和對出版時勢的分析,向王曼做了匯報?!斑@本書不僅應(yīng)該出, 而且要趕快出!”陳俊年對王曼說道。聽完這番匯報,王曼給陳俊年寫下一行字——“由陳俊年同志負責決審《丑陋的中國人》”,決定出版此書。
在此之前的 1984 年 9 月 24 日,臺灣作家柏楊在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做了一場名為《丑陋的中國人》的演講,強烈批判中國人的“臟、亂、吵”、“窩里斗”以及“不能團結(jié)”等,并將原因歸結(jié)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一種濾過性病毒,使我們的子孫受到了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愈”,是為“醬缸文化”。
1985 年 8 月,這篇講稿和另外兩場演講的記錄《中國人與醬缸》、《人生文學(xué)與歷史》,一篇訪問稿《正視自己的丑陋面》,以及柏楊的幾十篇雜文等結(jié)集,編成臺灣林白出版社出版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書。
書中,柏楊對中國人的“劣根性”猛烈批判,認為“臟、亂、吵,窩里斗!三個中國人加在一起,就成了一頭豬!”、“死不認錯;為了掩飾一個錯,不得不用很大的努力再制造更多的錯,來證明第一個錯并不是錯”、“喜歡裝腔作勢,記仇,缺乏包容性,中國人打一架可是三代都報不完的仇恨!”、“自傲、自卑,就是沒有自尊,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更恐懼獨立思考。沒有是非、沒有標準,只會抽風發(fā)飆。最后大家一起和稀泥”等等。
在臺灣,《丑陋的中國人》上市一個月即賣出 1.5 萬余冊。而從 1985 年 8 月初版到 1987 年 2 月,這本書已出到 16 版總發(fā)行量達 11 萬冊。在香港,截至 1986 年 7 ?月授權(quán)出版的《丑陋的中國人》也達到 6 版。
《丑陋的中國人》一下子在港臺和海外華人圈暢銷,并引起熱議?!俺舐币辉~極大地刺激了中國人的民族情緒?!栋貤钣嗖ā贰度绾渭m正死不認錯之病》《從醬缸跳出來》《賤骨頭的中國人》《丑陋的王亦令》等批評和反批評文章層出不窮,刊載在洛杉磯《論壇報》、香港《百姓半月刊》《信報》、紐約《華語快報》《北美日報》《華僑日報》、愛荷華《愛荷華大學(xué)中國同學(xué)會會訊》等媒體上。
“丑陋”這個詞也開始流行起來,成為了批判不良現(xiàn)象的代名詞。“這個詞被激活了。從字典上走到生活里面,對不端的生活方式、態(tài)度發(fā)動抨擊與抵制,成為一種批判的價值指向”,陳俊年對《好奇心日報》說道。
為了讓讀者早日看到這本書,花城出版社“一路開綠燈”,決定最遲在 1986 年 10 ?月底發(fā)稿。接到任務(wù)后,責任編輯葉曙明只花了一個多星期就編好了全書。 10 月底,花城出版社按時發(fā)印《丑陋的中國人》。同時,它也開始向全國新華書店發(fā)出征訂單。當時,一般的征訂單反饋往往要半年,最快也要三個月以上,但《丑陋的中國人》征訂了一個月,即到了 11 月底,征訂總數(shù)就達到了 280 萬冊。
巨大的征訂量給陳俊年帶來的并不是喜悅,而是驚嚇。當時,花城社的暢銷書最初最多在 10 萬冊左右。比如瓊瑤的言情小說,初版征訂最多只有 10 來萬冊左右;戴厚英的《人啊,人》最初也只有近 10 萬冊等等。
回憶起 31 年前的出書過程,陳俊年說:“當年出這個書要很大的勇氣, 還要有些策略 ??!笔紫?,他選擇了葉曙明作為責任編輯。在他看來,葉曙明是位自學(xué)成才的青年作家與學(xué)者。他高中畢業(yè)當知青,回城當工人,因文筆出眾,便直接調(diào)入花城社當編輯。幾年間,他接連參與《花城》雜志、《沈從文文集》、《郁達夫文集》的編輯工作,既潛心于傳統(tǒng)文化,又敏感于現(xiàn)代文學(xué),且筆耕勤奮,短篇小說在臺灣結(jié)集出版,引起轟動,而為人處世,踏實穩(wěn)重……這些長處,足以擔當《丑陋的中國人》一書的責編。
29 歲的葉曙明看了這本書后,和陳俊年談了下自己對這本書的看法,“很爽快”地就答應(yīng)了做責編。“光是這個書名就讓我有一種醍醐灌頂?shù)母杏X,因為那時我們所受的宣傳教育,都是中國人如何偉大,中國文化如何優(yōu)秀,開口閉口都是上下五千年,盡管現(xiàn)實中看到很多丑陋的東西,尤其那時文革剛剛結(jié)束,人們對文革中暴露出來的人性之惡,記憶猶新。這本書對我而言,不是讓我開始反思中國文化,而是讓我明白了:你可以如此直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中國文化和世界上其他文化相比,并沒有什么特別入圣超凡的奇異之處,一樣有精華有糟粕,這些糟粕不僅存在于書本上,而且在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中,也在不斷地腐蝕著我們。如果不警惕這些糟粕,這個民族是不會進步的”,今年 60 ?歲的葉曙明向《好奇心日報》回憶道。
美術(shù)編輯蘇家杰設(shè)計封面時,上半部分是一張蜘蛛網(wǎng),下半部分則是在暗紅色的背景中,有一尊石獅子。陳俊年提議,石獅子要有經(jīng)過歷史淬火的感覺。兩張照片都是由攝影家黃仁達特意拍攝。但“那時還沒有電腦,裝幀設(shè)計全靠手工”,為了達到焚燒過的效果,蘇家杰就真的把照片點燃了,然后用玻璃板小心翼翼地壓滅。陳俊年還稱,相比臺灣原版,柏楊“很滿意”花城版的封面。
“石獅子象征中國傳統(tǒng)文化,燒過的痕跡可以有多種理解。他真的要點火燒照片,我當時希望燒的面積大一點,明顯一點,總是從旁慫恿說:再燒多一點。美編笑著說:再燒石獅子就看不出來了。書出來以后看,燒過的痕跡不太明顯,我頗引為遺憾?!比~曙明回憶。
某種意義上,除了希望讓讀者早日看到這本書,花城社抓緊出版可能也是潛在的競爭所致。當時,中國還沒有加入世界版權(quán)公約組織,大多數(shù)出版社的版權(quán)意識并不強,很多書并未得到作者授權(quán)就會搶先出版。幾乎與花城社同期,湖南文藝出版社也在出版《丑陋的中國人》一書。不過,陳俊年稱,湖南版是“雜文選粹叢書”之一種,有具體的選編者。花城版則幾乎是原版出書的。
對于花城社來說, 280 萬的征訂量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當時,陳俊年怕“樹大招風”,迅速采取了三個措施。首先在扉頁背面上,花城社醒目地增補一則《出版說明》。《出版說明》稱,本書原為臺灣林白出版社出版。現(xiàn)刪去《正視自己的丑陋面》一文, 并作了若干文字變動, 其余照原版重排。本書作為內(nèi)部發(fā)行, 僅供有關(guān)專家、學(xué)者及研究人員參考之用。其次,花城社還在書版權(quán)頁的最后一行, 特意加上帶括號的四個小字:(內(nèi)部發(fā)行),加以強調(diào)。最后,花城社減少印量至 210 萬冊,并分兩次印刷。
陳俊年回憶,花城版第一次印 80 萬冊, 20 天內(nèi)在全國就被搶購一空, 緊接著第二次趕印 130 萬冊, 一個月內(nèi)共印 210 萬冊, 足見當時讀者的狂熱。甚至還在排印的時候,葉曙明去印刷廠看清樣,會發(fā)現(xiàn)許多工人邊吃午飯邊爭閱《丑陋的中國人》,甚至被告知,有些工人迫不及待地悄悄捎帶樣本出去,送給親朋好友先睹為快。
和花城版一樣,湖南版也受到了讀者的熱捧,在 1986 年底,印量也達到了 90 萬。
“上世紀 80 年代,中國剛剛開始走出文革的陰影,進行改革開放,整個社會充滿活力,充滿激情,真正有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在推動社會前進?!此肌悄莻€年代一個很流行的詞,對歷史反思,對文化反思,對我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反思,對一切都要反思,所有價值都要經(jīng)歷一個重建的過程。反思意味著要學(xué)會批判,而不僅僅是頌揚。因此,這本書一出版,就掀起傳播的熱潮,洛陽紙貴,出版界也出現(xiàn)了模仿潮,什么《丑陋的日本人》《丑陋的法國人》等都出來了”,葉曙明對《好奇心日報》說道。
不過,和在港臺、海外的境遇一樣,這本書在大陸也受到了諸多批評。當時,《光明日報》( 1987 年 3 月 1 日第三版)刊發(fā)了一篇名為《中國人丑陋嗎?——就教于柏楊先生》的文章。這篇文章表達了批判柏楊的觀點和立場,后又被多家報刊轉(zhuǎn)載,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
“當時要批他這本書的人,最反感的就是‘丑陋’兩個字。大家第一個反應(yīng)就‘丑陋’。因為我們一直說,勤勞勇敢偉大智慧的中國人,怎么丑陋呢?他這個是有專指,而且他書里面也講,勤勞勇敢智慧偉大我們講了好多年,我寫這個丑陋不是來攻擊,是我們要正視你門口那個臭鞋陣,你不擺到自己家里邊,擺到人家門口去干什么?你要排隊上公共汽車,為什么不排?全世界都在排,為什么你不排?為什么插隊意識那么強烈?能不能改一改?這是現(xiàn)代文明。這本書有前提,等于我們開專題民主生活會,我今天給你提意見,這并不意味著你沒有值得表揚的地方,是這樣子的嘛”,陳俊年向《好奇心日報》回憶道。
而《丑陋的中國人》這本書的暢銷,完全歸功于文革之后,中國解放思想的大背景,“熱鬧”而且“寬容”。“沒有這樣一個社會背景,說‘力主’(出版),我也不敢力呀。突破、突破,就是在貌似不能破的地方突了破。事物往往會在某個貌似偶然的時段發(fā)生必然變化。而其中有一種變化,叫突破。這需要把握時機,盡力而為!從字面上來講,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確實,這本書對我們國家不是攻擊性的東西,對我們思想靈魂觀念是有震撼的,是我們解放思想提供了另外一方面東西,有助于我們來認識自己。這個也不是平時沖動,那時候還比較年輕。想了很多辦法,想了很多事。”陳俊年說。
但是,到了 1987 年,新一輪“反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運動開始,這本書也受到了沖擊。
“先是在一個范圍不大的會議上,好幾位文化界的老人對此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在一次全國出版工作會議上,一位既非在執(zhí)法部門也非在出版部門負責的人士竟然宣布,誰敢賣《丑陋的中國人》,我就派人去封他的書店!與會者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轉(zhuǎn)載了《編后記》的《書刊導(dǎo)報》編輯部趕緊給訂戶發(fā)出一封信,承認他們這期刊登的文章、消息‘犯了嚴重錯誤’,‘為了盡量縮小不良影響’,請讀者盡快將該期報紙退回?!接暧麃盹L滿樓’的形勢,使人感到事態(tài)的嚴重,預(yù)告著一個什么大的政治運動又要來了。作者、出版者、編輯者則變成了等待判決的罪人,湖南的空氣更特別緊張。”湖南版《丑陋的中國人》的特約編輯牧惠在《八十年代兩起大批判小案》一文中曾經(jīng)回憶。
當時對湖南版《丑陋的中國人》的處理意見是,立即“停止發(fā)行”,湖南文藝出版社剛加印的十幾萬冊書便不能發(fā)了。那時,湖南出版界有“三種人”,分別是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和 D·H·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全部遭到了批評和封禁。
在廣州,陳俊年也有生以來首次也唯一一次為出書而作檢討,受到了批判。 68 歲的陳俊年至今對此記憶猶新。
1987 年春節(jié)期間,陳俊年接到通知,“部里已決定在后天上午開批判會”,自己則要“代表社里去檢討”。在去檢討前的“一天兩夜”,陳俊年“坐立不安,夜不能寢”。幾位同事來家的慰問反而讓他感到了“氛圍的重壓”。當時,妻子還對陳俊年說:“要是為這件事要關(guān)你去坐牢的話, 我去給你送監(jiān)飯?!边@讓其感動萬分。
批判會在廣州德政路的一家省委招待所會場內(nèi)召開。會場里大概七八十人,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一屋子。
當時,廣東省委宣傳部門的一位處長主持會議。他一上臺就說:“《丑陋的中國人》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完全是對中國人, 對中華優(yōu)秀文化的一種污蔑。花城出版社是一切向‘錢’看才導(dǎo)致出版這本書?,F(xiàn)在根據(jù)領(lǐng)導(dǎo)指示召開這個批判會。下面陳俊年同志上來作檢討。”
陳俊年“心里一直緊張得很”,“一路低頭走上去”。慶幸的是,會場上沒有文革時嚇人的口號聲,陳俊年的心也“踏實”下來。
檢討中,陳俊年說,他也覺得這本書有偏頗之處,但他認為, 那是因為全書的基調(diào)就不是講“美麗的中國人”,而是講“丑陋的中國人”,因此它就自然地強調(diào)了中國人的弱點與不足。柏楊從來不否定中國人勤勞、勇敢、偉大、智慧,但這都說了幾千年了,能不能給他一點時間說一下中國人的丑陋面呢?可不可以讓他抨擊一下中國人的毛病與短處呢?泱泱大國的國民應(yīng)當有正視自身不足的勇氣吧?接著,他申辯道:至于書中的“中國人”,柏楊聲明過,“是廣義的,并不專指某一個特定地區(qū),而只指血統(tǒng)”。而那些丑陋的例證,書中也多指臺灣、香港及海外的“中國人”,很少涉及內(nèi)地的“中國人”。我們讀一讀,比照比照,不也可引以為鑒么?除此之外,陳俊年還檢討了不該一下子就印那么多。對于說是為了“一切向錢看”, 他仍是說了句:要真是那樣,我們就印足 280 萬冊,甚至更多也賣得出去,可我們畢竟主動縮手了等等。
檢討完,便是接連有人上臺批判,批其“精神污染”等等?!暗陀^地總體而論,多數(shù)發(fā)言者只是例行公事,點到即止,火藥味并不那么嗆眼嗆鼻。此情此景,也足見地處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其文化環(huán)境與氛圍,也總是相對寬松與包容的”。但是,批判會之后,花城決定不再版此書。
“因為‘丑陋’這兩個字,確實是要有勇氣才能說的,也要有底氣來說的。它完全不是一種自我攻擊,它是一種反省,它是一種覺悟。人都希望有真善美,但人也可能有假惡丑的東西。你要正視。不要人家一說假惡丑,你就說你攻擊我了,對我們中華民族是詆毀了。愛國既要愛優(yōu)美優(yōu)秀的東西,同時要正視丑陋的東西。這才是我們愛國愛到點子上”,陳俊年對《好奇心日報》說道。
好在半年后風波過去。
1987 年 6 月 27 日,當時主管意識形態(tài)的最高官員胡喬木在參觀一個“非法出版物”展覽時,看到《丑陋的中國人》列入其中。“柏楊說臺灣批他的書,大陸也批他的書。對于這類事不要大肆宣傳為好。不然,臺灣和大陸就一個樣了?!冻舐闹袊恕愤@樣的書不能說是反動的,但這本書很偏激,我們要注意區(qū)別各種情況。本來,柏楊和他的書如何如何,完全是一個可以平等討論的、屬于百家爭鳴的問題,如果有地方發(fā)表,我們很容易寫出一篇有力的駁斥文章”,胡喬木說道。這番話一出,《丑陋的中國人》隨即被解禁了。
對于大陸,這也是出版的第一本臺灣作家的雜文集。在此之后,臺灣的龍應(yīng)臺和李敖也被介紹進來,出版了像《野火集》、《目送》、《北京法源寺》和《李敖回憶錄》等作品。和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樣,這些書也像一面鏡子,讓中國人反思了自身和所處的社會。
值得一提的是, 1988 年,湖南文藝出版社得到龍應(yīng)臺授權(quán)出版其作品《野火集》。在之前,時事出版社以《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為名出版此書。最終,時事版發(fā)行 15 萬本,湖南版印量只有 64500 本,兩個版本共同影響了當時的大陸讀者?!吨袊耍銥槭裁床簧鷼狻贰ⅰ渡嗣范镜哪赣H》、《幼稚園大學(xué)》、《奧威爾的臺灣》等文章流傳一時。
1988 年 11 月,陳俊年從報紙獲悉柏楊夫婦抵達西安探望兒女,也馬上坐著火車,帶著 3200 元稿費,來到西安,將稿費親手交給了柏楊。柏楊妻子張香華還送了一本她的詩集《千般是情》給他,最后這本書由陳俊年帶回花城出版。在陳俊年的印象中,柏楊是“很有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的那種人,還挺斯文的”,張香華則“顯得溫文爾雅, 一副似水柔腸”。
1998 年和 1999 年,由《書城》和《出版廣角》分別組織的“ 20 年(1978-1998)影響最大的 20 本書”和“感動共和國的 50 本書(1949-1999)”讀者投票中,《丑陋的中國人》都以高票當選。 2008 年,《南方都市報》評選的“ 30 年 30 本書”,也將《丑陋的中國人》一書選入其中?!爸挥懈矣谡曌陨沓舐闹袊?,才有可能是美麗的,這就是柏楊告訴我們的有關(guān)中國人的辨證法。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本書點燃了一枚反省自身的巨大的炮彈”,入選理由如是說。
“什么時代就會有什么作品。我覺得,都是天時地利人和,水到渠成。當然,這種水到渠成都需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推動這個社會前進。這個水,這個浪,所謂時代浪潮,每個人都要推動時代前進,才會走到那一天?!睆?1977 年從華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之后就進入廣東人民出版社的陳俊年在廣東出版界做了一輩子,出任過廣東省出版集團董事長、省新聞出版局局長、省政協(xié)常委、省政協(xié)提案委主任、省政府參事等職。
葉曙明則成為了一個作家、學(xué)者,主要從事中國近代史研究。著有《國會現(xiàn)場》《大變局 1911》《重返五四現(xiàn)場》《中國1927·誰主沉浮》《草莽中國》等作品。
對于今年 60 歲的葉曙明而言,相比過去,回過頭看這本書,“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國人有錢了,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又想重演‘君臨萬邦,四夷賓服’的老戲碼,反思已成了一種奢侈品。所謂‘四夷賓服’,不是服你的文化,而是服你的錢?,F(xiàn)在是中國人在全世界炒樓和《中國可以說不》的時代了,如果今天出版《丑陋的中國人》,肯定會被罵為抹黑中國、唱衰中國,甚至?xí)豢凵蠋伏h、美分狗的惡名,‘中國丑陋,你干嘛不滾去美國?’就是這么一回事”,他對《好奇心日報》說道。
而回看當年《丑陋的中國人》的暢銷,陳俊年說:“總體上還是,時代大潮,人心所向,不會無緣無故?!?/p>
計劃刊出的圖書文章列表:
《美的歷程》(1981)
《寬容》(1985)
《人的現(xiàn)代化》(1985)
《唐山大地震》(1986)
《悲劇的誕生》(1986)
《丑陋的中國人》(1986)
《野火集》(1988)
《數(shù)字化生存》(1996)
《中國可以說不》(1996)
《富爸爸,窮爸爸》(2000)
《誰動了我的奶酪?》(2001)
《杰克·韋爾奇自傳》(2001)
《中國不高興》(2009)等
題圖為柏楊文物館和漫畫版《丑陋的中國人》 ,來自:pixnet ;亞馬遜
來源好奇心日報